序言
你知道赌场靠什么赚钱嘛？ 上瘾是如何产生的？ 人类为什么拼命买买买，东西到手之后却落寞难耐？大自然为何要这样”设计“，让现代人在永不满足的”幸福跑步机“上不停奔跑？
如何理解上瘾？
很多人以为，赌博是赌徒干的事， 和我无关。 但赌博行为和人生做选择并没有什么差异，从概率来说，赌就是预测收益高于下注成本，博就是拿出行动的“勇气”。前者，需要幻想助力，后者要克服损失感知。那么，谁在主导这些大脑的运作么？
让我们从一个帕金森症病人的故事开始这趟探索之旅¹：
2012年3月10日，澳大利亚墨尔本66岁居民伊恩的律师向联邦法院提交了一份索赔声明。他起诉药物制造商辉瑞，称他们的帕金森病药物卡麦角林（Cabaser）使他失去了一切。
伊恩早在2003年被诊断出患有帕金森病，医生开了卡麦角林这种药。2004年伊恩的剂量增加了一倍。问题就在那时出现了，他开始频繁地在电动扑克机上赌博。他当时已经退休了，领着微薄的退休金，每月850美元。但他每个月都把所有钱都用来赌博，而且这还不够。为了满足自己的冲动，他以829美元的价格卖掉了他的车，以6 135美元的价格典当了他的大部分家当，并向朋友和家人借了3 500美元。接下来，他从4家金融机构贷出5万多美元的贷款。2006年7月7日，他卖掉了自己的房子。
总之，这个人一共在赌博中输掉了10万美元。2010年，当他读到一篇关于帕金森病药物和赌博之间联系的文章时，他终于停了下来。他不再服用卡麦角林，问题也随之消失。于是，他起诉药厂巨头——辉瑞。
科学小芝士
谁不喜爱拉斯维加斯的浮华和梦幻？ 但赌场运营者明白知道，富人并不是最大的利润来源。利润大都来自老虎机。老虎机深受游客、退休人员和普通赌徒的喜爱，他们每天独自在这里待上几个小时。
“繁星”萦绕的屋顶下，免费的食物、炫丽的闪光、老虎机咔嗒声伴随着最简单的行为：投一个硬币。
现代赌场的设计标准是将高达80%的建筑面积用于老虎机，很简单，赌场大部分的赌博收入都来自它们。
“科学游戏”公司（SGMS）是世界上最大的老虎机制造商之一。它的成功可以追溯到19世纪，但它的现代改进是源于行为心理学家 B. F. 斯金纳。行为主义的开创性发现，被应用在各行各业，特别是电子游戏、人工智能等领域。
学习的本质：从游戏、斯金纳箱到机器狗
为什么辉瑞的多巴胺药能让一个不赌博的老人成瘾？ 答案在我们现代人的日常之中。
欲望回路：多巴胺如何运作？
人们大多知道听说，多巴胺这种神经介质是快乐分子，是欲望燃油，但是理解不一定对。让我们重新认知多巴胺。
最早的科学家都以老鼠的食物刺激，监测脑电波，正如大家预想的那样， 每当有食物发生，老鼠们的多巴胺（神经回路）系统就会启动。 如同毒品一样，奖励直接刺激多巴胺的活动。
随后， 科学家调整了实验步骤， 持续喂食，持续观察。结果出乎意料——老鼠热情洋溢地消灭食物的同事， 多巴胺停止活动了。 这些实验陷入了迷失，直到出现了一位了不起的牛津大学神经学家。
沃尔弗拉姆·舒尔茨（Wolfram Schultz）发现猕猴的神经故事，科学界才真正认识了多巴胺。 作为多巴胺研究的先驱者之一。他在瑞士弗里堡大学任神经生理学教授期间，选择了更善于学习的猕猴作为研究对象。
- 舒尔茨微电极植入猕猴释放多巴胺细胞的主要部位（监控激活水平）
- 把猴子放入实验装置，装置包含两个灯泡和两个盒子。
- 每隔一段时间，一个灯会亮起。其中一个灯亮对应着右边盒子里有食物；另一个灯亮对应食物在左边。（猴子花了一段时间掌握这个规律）
- 在监控猴子这个学习过程中， 多巴胺一开始会跟老鼠实验一样，猕猴看到食物就立刻激活。
- 但是随着一段时间之后，猴子完全掌握这个规律后，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猕猴只要看到灯亮，大脑的多巴胺就疯狂释放起来。（“惊喜”来自灯亮）
这个实验刷新了认知，普遍人们（包括科学家） 多巴胺的认识都不准确， 它不是欲望分子：
多巴胺是期望分子，不是快乐的制造者。
人们在期待时（你也可以说种草时），多巴胺会疯狂释放：你在看Up主介绍一款新游戏、一个新数码产品，以及你在刷短视频之前“犹豫”的几秒钟内；当然，还有在酒吧里观察不远处的俊俏小伙或美丽姑娘时。
简言之， 多巴胺对新奇事物敏感， 对还没有拥有的事物痴迷。 科学家称之为 “奖赏预测误差” ²。
正是这种对奖赏的预测，让我们永不满足；也正是预测的偏差，让我们拥有实际体验后，快感又快速消退。 直到下一次， 多巴胺小可爱，再一次被释放出来。（见右图欲望回路）
为何我们总是”错误”估计未来？
你有没有想过， 大脑最主要的作用是什么？ 它的核心目标是什么？
没错，就是生存、繁衍。
从认知科学角度讲， 大脑就是一台信息处理的预测机器， 它看见诱惑、听见危险、品尝苦涩、感知温度和疼痛， 都是服务于我们生存的目标。
对于大自然所有的动物来说， 随时在生存和繁衍的困境和斗争之中，远距离的”看到“ 和近距离”触到、吃到“之间是天壤之别的。
动物学家经常试探猴子、老鼠们的延迟满足的底线，所以， 早在行为主义心理学的研究里面， 斯金纳们已经发现可以通过奖励刺激甚至可以通过有规律的操作性条件反射来获得他们想要的任何结果（引导动物们学习很多新东西，例如打游戏 ）
科技小芝士
上图展示了马斯克一家人机交互的公司 NeuraLink的猴子， 正在通过脑中的神经元电信号+ 芯片直接传送给机器操控 游戏，然后获得奖赏。 这里的原理主要是强化学习理论。 不过，我们大家可以直接想象， 某些科幻电影的场景， 人们躺在长椅上，只要“想一想” 无需任何鼠标和手柄操作，我们就可以在元宇宙遨游了。 人机交互变革的速度，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2022年1月，马斯克宣布开始人体测试。
在我们深入讨论多巴胺的学习功能前， 让我们先继续深入理解：多巴胺分子让生物体实现”欲壑难填“的过程的吧。
以我们刷某宝App的场景为例，
- 大家都知道科技公司的算法， 会分析我们的兴趣和行为数据。每次打开，某宝首页， 我们都能看到一批“新玩意”；
- 算法会分析预测两个方面的数据： 我们过去的喜好，以及我们可能感兴趣的新喜好。
- 因而推荐“新玩意”有符合我们的熟悉的特征（兴趣标签），且又具备某些独特的新特征（惊喜感），所以，我们就会产生了“好奇”。
- 有了”好奇“驱动，我们就会点击进入详情页（欲望开始燃烧）；
- 如果“新玩意”所呈现的特质和我们某些无法抑制的念头撞出了火花，我们就产生了想要拥有的“强烈渴望”。
- 这个过程，我们称之种草。 一旦草种到一定程度， 我们就会把放入购物车。很多情况下， 购物车是否一旦清空。 欲望也随风飘散。
- 当我们收到”新玩意“时， 常常不是快感，而是小小的失落感。（如果这个商品的特性具有持续带来新鲜感的能力时， 例如， PS5 游戏机。这种失落感会被新的好奇所弥补。 ）
上面👆这些环节， 多巴胺在哪个点上分泌最强烈？ 估计不少人都能猜到， 就是放入购物车前的几秒钟—— 我们特别想要，且还无法拥有的高光时刻。
感慨人类的欲望多么容易被”操控“之前， 我们继续深入理解大自然为什么会”设计“一种机制来引发生物的欲望。
很显然， 这个机制是相当成功有效的。 可以想象的是， 所有鸟类和所有哺乳动物都拥有这样的多巴胺欲望回路， 甚至我们可以大胆想象所有脊椎动物（鱼类和爬行动物显然都有神经）也是这套机制的受益者。
神经科学家是如何理解这套机制的呢？ 约翰·道格拉斯·佩蒂格鲁（John Douglas Pettigrew） ，来自澳洲昆士兰大学的心理学加收在研究蝙蝠的大脑空间想象力时提出一个伟大的假说。
佩蒂格鲁认为， 大脑会把外部世界分成两种独立的区域来管理， 一种是”近体的“，一种是”远体的“。近体就是， 我们的触摸所能及的范围；而远体就是手臂无法够到的地方， 哪怕只是1米之遥。
因为获取性的差异， 哪怕是不远处的桃子🍑， 也需要生物体内有一种激发行动的机制（神经传递信号、抢夺注意力、激发动机等）。 大脑这两套回路机制， 一个负责当下的感知（是否好吃、是否有毒），一套负责远体空间的规划和推理。 为了有效连接这两套空间感知， 多巴胺就有了重要意义， 它让生物体产生渴望：最大化利用未获取的资源，追求未来。
这就是我们总是错误估计预期，但又总是寄托于未知的重要原因。 它能我们（万智有灵的智能生物们）产生持续的不满足， 而正是这种不满足，帮助生物们在无比激烈的自然竞争中活下去、繁衍下去。 爱情的幻想， 游戏的成瘾，不停刷视频或段子（猫片）这些对未来的预期，正是我们祖先们在稀缺资源竞争下留给现代人的生物算法。
不满足的根源：重新看待我们的生活方式
正如科技界的思想家 Naval ³所指出：
我们所有人身处的当代困境，是一种叫做”富足“的疾病，这是任何时代的古人们都无法想象的。
我也在近期一篇长文和音频⁴分享中，全面回顾了人类祖先们一步一步完成长达700万年的冒险之旅，才成就了我们今天的心理和生理机制的。 理解了祖先们在过去所处环境和生活方式， 我们有机会深刻人性的诞生，理解大脑为何会变得如此巨大（三倍于黑猩猩），以及为什么我们陷入困境的先天心理模块。
当代思想家罗伯特·赖特曾在一本神奇的著作⁵中，用进化心理学的视角精彩地分析了自然选择如何”设计“这种不满足的机制，
下面讲讲其中的基本逻辑。人类在自然选择的“设计”之下去做某些事情，以帮助我们的祖先将基因传递给下一代，比如，吃饭、做爱、赢得他人尊重和超越对手等…… 从思维实验的角度出发，有理由将自然选择看作“设计师”，你们可以设身处地地从它的立场来思考：如果由你来设计善于传播基因的生物体，使生物体去追寻这些目标，延续这项事业，你会怎么做？换言之，假定进食、做爱、令同伴钦佩、战胜对手等行为能够帮助我们的祖先传播基因，那么你会怎样设计大脑，使他们能够追求这些目标？我认为，合理的做法是在设计中至少遵循下述三个基本原则： （一）实现这些目标应该能够带来快感，因为包括人类在内的动物都都愿意追求能带来快感的事情。 （二）快感不应该长时间持续。毕竟，如果快感不消退，我们就再也不用去追寻。我们的第一餐将成为最后一餐，因为根本不会再有饥饿感。同样道理的还有性爱：交配一次，余生都将沐浴在欢愉的回味中。这样根本不可能将大量的基因传递到下一代。 （三）动物大脑应该更多地关注1（快感会伴随着目标的实现到来），而不是2（随后快感会迅速消退）。毕竟，如果你更关注1，就会纯粹由衷地追求食物、性爱和社会地位等，然而，如果你更关注2，就会产生矛盾心理。你或许会问，既然快感在得到之后不久就会消退，害你不断渴求更多，那么为什么还要如此积极地追求快感呢？找到答案之前，你就会感到厌倦，并开始后悔自己没有主修哲学。
精彩吗？ 正所谓鱼不知水，我们很难意识到自己的大脑不擅长发现第三条设计原则。 换句话说， 当我们身处充满算法和欲望的信息爆炸、商品指数增长（感谢全球化的经济网络），人们就更容易被多巴胺所控制了。
按照我自己的进化论观点就是， 我们的身体和心灵，都特别适合的原始人的环境，而不是现在；正式独特的现代性的生活方式，不仅让我们欲壑难填，而且容易空虚、容易网暴 、容易焦虑，因为科技让时代变化太快。而我们有拥有一颗远古、安静的部落之心。
其实不只是内心和认知系统， 连龋齿、痔疮和糖尿病们都随时告诉我们， 我们的身体都属于远古的南方古猿的非洲大陆。 在那时那刻，我们每天需要N个小时的采集狩猎，才能获取一些块茎和肉食（低糖、高纤维），早上围坐在篝火旁边唱歌和讲故事。
一句话， 我们祖先们的生活方式决定了身体和心智的一切。而当下的困境，就来自这种反差和不适配。 从这个角度来说， 我们更需要深刻理解自然选择是如何发生的， 好在进化医学、进化心理学家、进化生物学们正在揭秘时间的奥秘。
正如古希腊哲人（德尔斐神庙的三句箴言之一）所揭示的：
有人问泰勒斯：“何事最难为？” 他应道：“认识你自己。”
注释：
- 故事引自《贪婪的多巴胺》，书中的人名被改写以保护隐私。
- 预测误差假说， 描述了多巴胺回路对于欲望的，还揭示了动物的学习行为过程中的认知过程。
- Naval Ravikant 被称为硅谷的哲学家， 常以推文表达深刻洞见，粉丝遍布科技和金融行业。
- 《智能的本质》：人类智能来自哪里？（上）
- 《洞见：为什么佛教是真的》是一本科普奇书，从现代科学的角度解释了为什么佛教思想具有合理性。
- 现代性，社会学核心概念。从群体和历史观，洞察了现代社会为何多次巨变的结果：从农业到工业，从科学到启蒙。